于是她有些惶恐有有些无助,她在想自己对于艺术的追求到底是什么。
她清楚,自己走上艺术这条路看起来是生活所迫的结果,但是她知道自己内心依旧热爱它,感谢它。所有的压抑都在创作和绘画上被挥洒干净,她享受绘画也享受创造,可是她也有些迷茫,她不知道这是不是能够让她一生热爱的东西,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长久地依靠画画去创造一番天地。
她担心把所有的东西都先内化再释放这种经历,虽然让她内心觉得幸福但没有办法直接创造成什么价值。
说白了这到底是一个需要用钱去生活的世界,太多的艺术家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穷困潦倒,冷染棠自己对物质没有什么需求,可是她想让表婶过得体面一些,她已经对表婶有了很强的负罪感和内疚感,她想要快一点长大快一点成为一个可以承担起生活重担的大人,让爱她的人得到幸福。
她想不清楚,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和笑笑酒儿分享自己的苦处,她们总是美好的不染世俗的样子,不用沾染凡世生活的俗气。
笑笑痴迷于她的甜点事业,不多久就做得有声有色,听她背各种糕点的原材料配比轻车熟路,最大的困难似乎就是要去哪里找最适合某种蛋糕的黄油或者牛奶或者怎么样把最本味的水果果味传送到精致的食材上。
酒儿可能就是一种真正的艺术家,只为艺术而生,她每天都沉浸在各种各样的绘画里,在群里分享世界各地各大大师的画作,无数次在凌晨的时候发自己受大师灵感激发创作的各种画作,设计,摄影,手工品,服饰等等,永远不知疲惫。
冷染棠很羡慕,她们都不愁生活,怎么样日子都已经足够幸福,真的很美好。
所以她唯一心安美好的时刻,是和笑笑酒儿牧一柏渝做写生系列展的时候。而且更重要的是,她特别爱听小袅姐聊天。
袅儿姐很爱跑来亦辰看他们的进度,有的时候和钟离兄弟一起,有的时候黎君灿也来,就算别人都不来她自己一个人也能兴致勃勃地过来,每次来都要带上她从别的地方淘回来的好酒在他们阶段性完成策展工作的时候约在亦月潭和大家划船喝酒。
泛舟潭上,就着笑笑的甜品,喝一杯酒,兴致来了小袅姐就在船上舞上一曲,放肆地哈哈大笑,冷染棠哪怕觉得她是因为想来帮黎君灿照顾酒儿而有些难受,但每次看见她露出白白牙齿的开怀大笑,心里总是会受她感染放松几分。
钟离兄弟是另外一对活宝,钟离星看上去是个摇滚硬汉,在钟离野面前却是撒泼打滚耍无赖样样在行。
有一次钟离野给他们带了一些在亦辰以外举办的展会门票,数量刚刚好是五张。钟离星看到立马抢了笑笑的那份,冷染棠一开始会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多占用了一张票,所以导致有空缺,于是诚惶诚恐地把自己的票赶紧塞回给笑笑,没有想到她塞过去的还是会被钟离星抢走。
笑笑委委屈屈地小鹿眼睛湿漉漉地样子让人看上去特别可怜,钟离星依旧嘚瑟地举得高高地让笑笑去抢。这么闹一阵,钟离野看不下去了,严肃着一张脸把票抢回来又给笑笑的时候,钟离星就立马跩着他哥的手臂:“哥,你不是我的小伙伴了。你给他们票不给我票,你忘记了是谁一直陪着你,从在妈妈肚子里揪吃喝拉撒在一起,连冰淇淋都是你舔一口我舔一口,都说儿大不由娘,难道长大了你连我也不要了么…”
钟离星还真是吃演艺圈这碗饭的人,变脸变得比川剧还快,前一秒还在肆无忌惮地当着小霸王欺压良民,后一秒就凄凄苦苦地成为了委屈受气包。钟离野看上去也挺无奈,嘴角一丝苦笑:“我给你票倒要是你也敢出现。”
“去不去重要么,重要的是哥的这颗心。只要我还是哥心里的小宝贝,这票不票的,还是给笑笑这样的小朋友去长长见识”。再下一秒,钟离星看他哥神色变化,又立马把票塞给了笑笑,和他哥勾肩搭背哥俩好去了。
“阿星刚和阿野分开的那两年,经常哭着要找哥哥,那时候电话网络都不方便,所以虽然也是十来岁的人了,那种骤然的别离应该给他冲击也很大。”小袅姐站在湖边吹着风喝着香槟和冷染棠闲谈。
“是呀,日夜相伴的人突然离开,心里的那种绝望和无助是无法想象的。”冷染棠是经历过这种离别的人。钟离兄弟很幸运,他们还能千里共婵娟,最后的故事也都走向了团聚。可是自己的遗憾,也只能是一辈子的遗憾了。她从来不在人前谈论这样的遗憾,因为除了把伤疤一次又一次地撕裂开来,心痛一次又一次,这样的回忆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
“是呀,阿星其实也就在阿野面前还会有些放纵的时刻了。可能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太过神奇吧。不过,离开的人总会回来,只是回来的形式会有些不同,陪伴这种虚幻的概念有的时候其实只是一种精神鸦片。”小袅姐接着说。
冷染棠不得不说听完小袅姐的话心里好受了很多,她当然会想念父母,尤其在遇到某些艰难时刻的时候,可是她一般不会太纵容自己伤感,她总是努力去想父母那些积极的时刻。
她的父母都是很温柔的人,印象里竟没有父母黑脸的时候,每次都是轻言细语的和她交谈,跌倒了他们会笑着告诉她没关系,在旁边鼓励着她站起来;被小朋友抓伤了也没有关系,因为别人也不是故意的,养两天就好了;打烂了碗也没关系,妈妈会和她把碎碗的陶瓷片捡起来,拼成一幅陶瓷贴画。
她的妈妈很耐心,手很巧,会做非常好吃的饭菜,每一餐都摆盘成不一样的造型,小熊猫小狮子小花小草,她总是记得每天吃饭都能有不一样的惊喜,所以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她很爱吃饭,每天都在期待吃饭。她的小裙子甚至玩偶都是她妈妈亲手缝制的,于是她总是小朋友中间最漂亮的那一个。她的爸爸不太会做这些手工,在她们做的时候总是含笑在旁边看着她们,做完以后会让冷染棠坐在她的肩头,带着她去院子里分享给别的小伙伴玩。爸爸的肩头很宽很稳,坐在上面比最高级的沙发都舒服。
这些都是很美好的回忆,因为记忆中的父母永远都是笑着的,所以冷染棠也告诉自己必须笑着回忆他们,把他们对自己的爱一直一直温暖在心里。有什么过不去的时候就要想起父母笑着告诉她的,没关系。
他们的音容笑貌都牢牢地稳固在她的脑海里,所以她也觉得他们一直在陪伴着她的成长。
黎君灿来的时候总是有些匆忙,大包小包的东西提着过来,每次都是一式三份,有的时候是酒儿父母做的炖汤,有的时候是他去世界各地出差带回来的一些小玩意,放下东西过不多久又得离开。
冷染棠是想和他说些话的,可是真的在他面前,就又变得无从开口,只能呆呆愣愣地站在旁边,看他匆匆地来匆匆地去。
这一天冷染棠刚熬夜写完自己第一个独立承办艺术家活动的策划,又连着过来讨论写生展一整个上午,终于能在船上晒晒太阳的时候,黎君灿过来了,冷染棠怕他看见自己像鬼一样难看的脸色打了招呼就赶紧自己坐到船头避开他。
她的人在船头,可是耳朵不由自主地伸向船尾的黎君灿,他好像又要出差去更远的地方了,他的公司好像融资遇到了一些瓶颈,但是他所谈论的数字是她从不曾肖想过的量级。他的每一天似乎都在经历挑战,可是他永远生机勃勃像一个永动机一样不停运转。
她想问问,他每天能睡多少个小时,是不是还有时间去健身运动,一日三餐是否还可口按时,后来想想其实她又哪来的资格去问这么私密的问题。
她听到黎君灿有问她去了哪,酒儿似乎要过来叫她,她都感受到了酒儿站起来船的晃动,她的心下一紧,慌忙想要掏出包里的气垫粉底和口红补补,但是黎君灿似乎拉住了酒儿:“刚才不是说她刚熬了通宵么,让她好好休息吧,我也要走了。”于是那个晃动变成了黎君灿的离开。
其实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目送着黎君灿离开,如果他回头就能看到其实她在船头看着他。她很希望他回头,她期盼着又期盼着,心跳越来越看,可是直到他消失在路的尽头也没有转身,冷染棠有些难过,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就在她叹气的时候,小袅姐端了一杯酒过来问她怎么了:“你这个年纪可是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候,叹什么气啊”
“可能是作业有些太多了吧,有点累了。你们的青春真的应该十分幸福吧”冷染棠笑了笑,想了又低了头。
“青春里面当然都是幸福。”小袅姐理所当然地说。
“不过这不是因为痛苦不存在。我们每个人都有些自己的伤痛,君灿也好,我也好,你也好,哪怕外人看起来再幸福的人,都有些不为人知的苦痛。人的一生就是在治愈这些苦痛,青春的时候个人的苦痛都是有药可医的,可是长大以后很多东西都是无可奈何的,所以为了内心成长经历的这些苦痛,其实就是幸福啊”,小袅姐举着酒杯对着阳光眯着眼说。
冷染棠有些惊讶小袅姐的耐性,小袅姐的故事应该不会那么简单,她独自在外打拼多年,年纪亲亲就颇有地位,应该也是经历了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难得她依旧如此通透,冷染棠想起来刚才离开的那个背影,觉得小袅姐这样的人可能才是真的成熟的和那个背影相称的人吧。一个成熟的有思想的能聊天的女性,同时还如此的靓丽可人,实在是某一种人生的宝物。
哪怕作为朋友,她都觉得是一种幸运。有的人越了解,才越觉得可贵,她觉得自己内心那些曾有的羡慕或者嫉妒或者吃醋种种那些不甘的情绪都变得龌龊又阴暗,小袅姐就是一个小太阳一样的人。
她一方面在感谢现在认识的这些朋友给自己带来的所有美好,一方面给了自己更大的压力让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以后能更长久地和这些朋友并驾齐驱。她终究是一个肤浅又敏感的人,她总觉得自己一定需要付出什么才能获得什么,可是面对这么好的朋友,她没有可付出交换的的东西,她总觉得内心有愧。
期中转瞬就到了,亦辰最大出资方的陶院长给了大家演讲,陶院长是一个七十多岁银发苍苍却依旧精神矍铄风姿优雅的女性,也是当代著名的艺术家。
她的话很简短,她说,“我们的新生都刚刚经历了大学第一次的集体写生。艺术的创造有多种多样的方式,可是首先你们都要先得有灵感,缪斯之神不会轻易地光顾,你们要不断地去寻找,写生就是其中一种非常有效的方式。
艺术是有自觉性的,不可能用一个标准严格的逼你坐在那里一天必须画八个小时画十个小时。你若用心十分钟的造型便能打动人,你若没有感受,画个十年八年可能也只是一团垃圾你自己回过头都不想看,任何的强迫任何的强权对于绘画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任何的kpi都不能衡量艺术。
所以亦辰能给你们的只是足够足够多的资源,去触发你们的感动,去触发你们的同理,去让你们发掘内心的冲动,完成自我的觉醒。
你们要不断地去经历,变得敏感变得易于共情,才能发现生活中那些细微的东西,再透过自身外化出来,感动别人。你总要先打动自己才能打动世界。
我希望从亦辰走出去的学生都有一颗玲珑剔透的钻石心,能够折射这个世界的光芒又能坚韧不催给自己一片净土。
这个社会对于艺术已经有了太多偏见,有人把它捧上神坛束之高阁,有人把它贬入泥泞沾上太多污渍,我想要告诉你们的是,艺术是生活本身,好的也罢,坏的也罢,这个世界有光就有阴暗面,我们不能奢求这个世界永远光鲜亮丽,而我们要做的只是用最真诚的新去感受它守护它表达它。”
陶院长的声音不大,可是一直在礼堂回响,冷染棠看着身边的人都开始在认真的低头思索。大学第一课,上得振聋发聩。陶院长的话没有给她什么答案,却让她安心了许多。
陶校长也承认这个世界有好有坏,既然坏的无法避免,那她只能接受并勇敢面对,她虽然依旧惶恐依旧迷茫,但是走下去去看世界的心却坚定了起来。这个世界有很多面,她所经历的感受的那一面和别人不一样,一开始的时候她对这种不一样是畏惧的,是担忧的,可是现在陶院长所说的让她想到,这种不一样正是她的价值,不同就值得被表达,于是她开始变得更加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