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晚一点的时候,阿月没再唱戏,而是到屋子里拿了纸笔练字。
我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买了描红的本儿,日复一日地练着,光是描就已经描了三四本。
我有点好奇他写的都是些什么,凑过去一看——
好嘛!
《论语》
还是正楷版的《论语》
这倒是让我想起来,我之前一直想学江湖体来着,想显得自由、气派一些。
最后在众人的督促下,还是得一板一眼地练我的兰簪小楷,连行楷都不行!
他们说,小姑娘家的字就得秀气、板正些,不然拿出去不好看。
不是,我又不是什么书法名家,谁有那闲心看我的字呀?
但为了不给自己找麻烦,我也只好听着应着记着,再不敢在他们面前生出半分自己的念头。
如今,看着阿月一板一眼地描红,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个心态,问了一句:
“阿月,你就不想练练其他字体么?”
“那对我来说,太早了。”
描完这一笔,阿月在砚台边儿舔了舔墨水,方抬起头看我。
“万事万物都得打个基础,若是基础不牢,往后再努力都是白费。”
“等我把这正楷练好了,明白了字里面的骨干,再练其他的字也不迟。”
“羲和,你说呢?”
唔……
我觉得,他讲得很有道理,我没办法反驳。
我没应声,只乖乖坐到他身旁,静静看着他落笔、描红、收笔、
每一个动作都不急不躁,稳稳当当,可比我好多了。
想当年,阿爹总说我起笔落笔都急躁,不像个姑娘家,反倒像个毛头小子。
我是个闲不住嘴的,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无聊,悠悠打了个哈欠,忍不住开口问道:
“阿月,你天天在这里描,不觉得无聊吗?”
阿月笑了笑:“还好,打发时间罢了,总比什么都不做有意思些。”
末了,收笔,又补道:“况且这些字造得有意思的,在一起组成词也很有意思,光是研究他们,就足够有趣了。”
我眨巴了两下眼睛:“怎么说?”
“你看啊——”阿月说着,从一旁拿过来一张元书纸,笔尖蘸了墨,在上面慢慢悠悠地写到,“你看,‘嫁’、‘娶’这两个字,多有意思。”
“‘嫁’,左边一个‘女’,右边一个‘家’,从字面上来看,不就是给女子一个家的意思么?”
“还有这个‘娶’字,上面一个‘取’,”
“这两个字,组成一个嫁娶,便是先许给女子一个家,再从娘家里接她回自己的小家。”
“还有‘成亲’一词,俩家结为亲家,新郎新娘成了亲人,可不就是成亲?”
“哦,那我明白了。”我道,“那阿月,你写个成婚的‘婚’字看看。”
阿月如是照做,写完,像是懂了什么,哑然失笑。
良久,戳了戳我脑门:“你呀,还真是坏气氛。”
哪里是我坏气氛?
这不是字上分明写着:女子昏了头,才会去成婚?
不过也是,若不是昏了头,哪能什么样的货色都看对眼?
这一番过后,阿月又开始沉下心来练字,我则坐在他旁边眼巴巴地看他练。
坐久了,不是左半边屁股疼就是右半边屁股疼,害得我扭来扭去,不舒服极了。
阿月也知道我闲不住。
见我像个蛆一样扭来扭去,起身,不知从哪里掏出来本书,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递给我。
“会不会太无聊?我这儿有本书,你若是喜欢,可以翻着看看。”
那书看起来好旧,封面破得不成样子,就连内页的边儿都泛着黄,像是不知道哪个老祖宗传下来的,传到阿月这里,都落灰了。
我接过,翻了两翻,只见里面都是些戏词。
我知他是什么意思,忍不住瘪瘪嘴问道:“阿月,你是不是看我总是动弹,嫌我打扰你练字,觉得我烦了?”
阿月摸了摸我的脑袋瓜:“不怪你,去玩儿去吧。”
“哦对了,这书你看看就好,可别学。”
听他这样补道,我更疑惑了:“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