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可知,老爷为何收购清音阁残谱?”李偃飞忽然转向妇人,声音柔和却暗藏锋芒。妇人的哭声戛然而止,指尖紧紧攥住帕子,帕角绣着的三色丝线,正是谢云舟腰间穗子的配色。沈予乔心中一凛,看来杨明修夫妇与清音阁的渊源,远比想象中更深。
夜色渐深,戏台的琉璃灯次第熄灭,唯有池中血水仍泛着暗红。沈予乔借着月光查看木偶关节,发现每个连接处都嵌着极细的金粉,与死者伤口处的完全一致。这是凶手故意留下的线索,还是某种标记?她忽然想起柳婉儿案中,凶手也曾用特殊香料作为暗号,如今的金粉,或许正是新的死亡符号。
“次声波需要共鸣装置。”李偃飞忽然指着戏台四角的琉璃灯,“方才灯盏震动的频率,与木架刻痕的音阶吻合。凶手应该是在灯油里加了某种粉末,点燃后能随热气扩散,形成次声波的传导介质。”他取下一盏灯,果然在灯底发现残留的白色粉末,经沈予乔检验,正是能增强声波震动的硝石粉。
谢云舟忽然发出低笑,笑声里带着悲怆:“二十年了,他们以为灭了清音阁就能堵住天下人的嘴,可琴声断了,还有傀儡戏。”他猛然扯开衣襟,胸口赫然刻着半片残琴,断弦处的疤痕呈暗红色,显然是新伤。“杨明修当年是监察御史,亲手批了清音阁通敌的罪名,如今不过是让他尝尝被琴弦割喉的滋味——虽然不是真的琴弦。”
沈予乔终于明白,为何死者伤口会有金粉。那是用金箔裹着的琴弦碎片,在次声波震动时刺入喉管,既造成割喉假象,又能让金粉随血液扩散,掩盖真正的致死原因。而戏台上的《荆轲刺秦》,不过是凶手精心设计的隐喻——荆轲刺的不是秦王,而是当年的“判案御史”。
“所以你用傀儡戏做幌子,实则用次声波和金箔琴弦杀人。”李偃飞按住剑柄,目光扫过躲在角落的戏班弟子,“清音阁余党不止你一人,对吧?木架上的音阶符号,需要至少三人同时演奏才能形成共振,方才案发时,后台有三个人的位置空着。”
谢云舟的笑意凝固在脸上,他忽然看向沈予乔:“你不是男子,你是……”话未说完,一支弩箭突然从水榭立柱后射出,直奔他眉心。李偃飞反应极快,抽出腰间佩刀将弩箭击飞,箭头擦过谢云舟耳际,在木偶架上留下焦黑痕迹——弩箭淬了毒,正是清音阁独门的“断弦散”。
“保护证人!”李偃飞大喊,同时拽着沈予乔躲到木架后。戏台周围的竹林里传来衣袂破风之声,至少有五名杀手潜伏在暗处。沈予乔摸到木偶手中的钢刃,突然想起卷宗里记载,清音阁弟子擅长傀儡术,能以琴声操控木偶杀人,如今看来,他们改用了次声波和机械装置。
“左边三人,用弩;右边两人,使剑。”沈予乔低声道,观察着杀手移动时带起的竹影,“次声波需要持续共振,他们不会立刻毁了木架,所以目标是谢云舟和我们。”她手中的钢刃突然掷出,钉住了左侧杀手的手腕,弩箭“砰”地射向水面,惊起大片水花。
李偃飞趁机甩出绳索,将木架上的木偶全部扯落,九具木偶在地上翻滚,关节处的金粉洒成一片。杀手们显然没想到他们会破坏“凶器”,动作顿时一滞。就在这时,沈予乔发现戏台底板有暗格,轻轻一踩,竟露出半卷琴谱——正是《绕梁三叠》的残页,首页还盖着杨明修的私印。
“原来他才是当年的告密者。”沈予乔恍然大悟,“清音阁通敌是冤案,杨明修为了升官,伪造证据,灭了满门。谢云舟他们隐忍二十年,就是为了今天的复仇。”她看着谢云舟胸口的新伤,那道断弦疤痕的位置,与当年杨明修在卷宗上盖印的位置一模一样——这是血的印记,也是复仇的契约。
战斗在一刻钟后结束,五名杀手皆被制服,唯有一人服毒自尽。沈予乔在死者舌根处发现半片琴纹刺青,与谢云舟袖口的图案吻合。当她回到戏台时,李偃飞正在检视那卷琴谱,泛黄的纸页上,某处墨迹明显比其他地方新鲜,像是近期才补上的音符。
“这里不对。”沈予乔指着琴谱第三段,“《绕梁三叠》的变徵之音应该是七声,这里却多了一个商音,反而破坏了共振频率。”她忽然明白,凶手故意在琴谱上留错,就是为了让杨明修这样的“外行人”察觉不到真正的杀人手法,而真正的次声波频率,藏在木偶木架的刻痕里——那才是清音阁弟子口耳相传的绝技。
谢云舟被押上马车时,忽然望向沈予乔:“姑娘的验尸手法,倒像是当年清音阁的巫祝。”沈予乔心中一惊,她的验尸术确实融合了苗疆巫医的技巧,却从未对人提起。李偃飞淡淡一笑:“她是这世间最清明的眼睛,能看透尸体里的冤屈,就像当年清音阁的琴声,能穿透人心的阴霾。”
回程的马车上,沈予乔望着车窗外的月色,手中把玩着从木偶身上取下的金粉。次声波、金箔琴弦、傀儡戏,层层叠叠的诡计下,是二十年未散的冤魂。她忽然想起柳婉儿案结束时,李偃飞说的那句“守住心中清明”,此刻看着袖口沾染的金粉,忽然明白这世间最难破的案,从来不是毒理或机关,而是人心底的执念与不甘。
“明日去查杨明修的书房。”李偃飞忽然开口,“我猜他的密卷里,应该还有当年清音阁冤案的真凶名单。谢云舟他们,恐怕只是棋子。”沈予乔点头,指尖划过车窗上的雾气,画出半片残琴的形状——这桩戏台上的血案,不过是掀开了二十年沉冤的一角,而真正的大戏,或许才刚刚开场。
车辙碾过青石板路,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惊起栖在梧桐树上的夜鸦。沈予乔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耳中却仿佛还回荡着傀儡戏的唱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一次,壮士未去,而戏台之下,早已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