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沈予乔忽然抓住对方按在剑柄上的手,掌心的薄茧擦过她的虎口,"你留在验尸房,查清楚徐典簿的官服染料是不是来自城西染坊——那里的掌柜,是张师傅的师弟。"她望着李偃飞眼中翻涌的暗潮,忽然轻笑,"别忘了,我现在可是伤患,凶手不会对个瘸子防备太深。"
戌初的废井笼罩在暮色里,井沿生满青苔,水面倒映着半轮残月。沈予乔扶着井栏蹲下,指尖刚触到水面,井底忽然传来石块挪动的声响。她握紧袖中藏着的柳叶刀,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声,带着淡淡硫黄味——是火折子里惯用的助燃剂味道。
"二十年了,你终于肯来见师父最后一面。"沙哑的声音从井中传来,接着是个佝偻的身影攀着井壁跃出,面上缠着浸血的纱布,只露出右眼,眼中映着沈予乔腰间的银铃,"当年若不是你娘把你送走,悬壶阁的秘典早就该传给你了。"
沈予乔指尖一颤,母亲临终前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记住,以后若看见银杏叶上的三横叶脉,就去城西找刘叔。"她望着对方露出的手腕,那里有三道刀疤,正是悬壶阁弟子行拜师礼时的印记:"刘师叔?你不是......"
"被烧死在总坛?"对方扯下纱布,露出半张焦黑的脸,"火起时我在暗格整理秘典,等我爬出来,总坛已经烧成灰烬。"他忽然逼近,袖口滑落出半截药瓶,瓶身刻着的"牵机"二字让沈予乔瞳孔骤缩,"你娘当年带着《千金方》残卷逃走,害师父被斩去双手,现在你带着残卷来,是不是该把剩下的秘典还给悬壶阁?"
井边的槐树忽然发出断裂声,李偃飞的鎏金枪从树冠中破空而来,枪尖擦着刘师叔的耳际钉入地面:"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她落在沈予乔身前,借着火折子的光看清对方手腕的刀疤,声音忽然顿住,"你是悬壶阁掌灯使刘长卿?二十年前参与血洗总坛的,正是你。"
刘师叔的瞳孔猛然收缩,忽然后退半步,从怀中掏出个青铜罗盘:"原来你就是当年那个小丫头......"他转动罗盘,井底传来机关启动的轰鸣,沈予乔忽然看见罗盘中心刻着的,正是张守正碑底那个多了顿笔的"医"字。李偃飞的枪尖已经抵住他咽喉,却在此时,罗盘发出蜂鸣,指向沈予乔颈间的银铃。
"秘典不在我这里。"沈予乔按住要开枪的李偃飞,望着刘师叔逐渐涣散的眼神,"张师傅临死前,把暗格里的东西都交给了我。"她取出怀中焦黑的纸页,在对方瞳孔骤缩时继续道,"包括你当年写给左相的密信,上面写着悬壶阁秘典藏在......"
刘师叔忽然喷出一口黑血,指尖的毒针已经没入掌心。李偃飞要去探他鼻息,沈予乔却拉住她,指向对方紧攥的罗盘:"看中心的纹路,是长安城地下水脉图,那些红点......"她忽然想起火场暗格里的布局图,红点标注的位置,正是太医院、大理寺和皇宫的水井。
更夫敲响戌时三刻的梆子,李偃飞忽然抱起沈予乔跃上井沿,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犬吠,夹杂着人喊马嘶。沈予乔伏在她肩上,看见月光下,刘师叔的尸体正在渗出紫黑色的血,血渍在地面上勾勒出的形状,竟与悬壶阁地下三层的暗格布局分毫不差。
"他说的师父,应该是悬壶阁前任阁主。"沈予乔摸着银铃上的刻痕,忽然发现铃口内侧有极小的字,"二十年前血洗总坛的,不是官兵,是悬壶阁自己人。他们为了秘典里的《千金方》下册,那记载着......"
"让人假死三日的秘方。"李偃飞接话,声音低沉如井中死水,"三个月前中毒的言官,验尸时我就发现他舌根有针孔,像是被人灌了假死药。而张师傅的尸体......"她忽然转身,望向长安城方向,那里腾起几簇火光,正是太医院方向,"他们要动手了,用地下水脉投毒,然后借假死药控制官员。"
沈予乔忽然想起张守正碑底的焦痕,还有他刻在碑阴的暗号:"酉初刻,西市柳记"——柳记染料坊的地下水道,应该连通着整个长安城的水脉。她抓住李偃飞的手腕,指尖划过对方掌心的老茧:"秘典下册里,应该还有解法,就藏在张师傅给我的残卷里。"
夜风带来远处的钟声,李偃飞忽然低头,看见沈予乔发间落着片银杏叶,叶脉上的三横,正与她颈间银铃的刻纹重合。她忽然想起火场里,沈予乔伏在她肩上说的那句话:"你就是我的烟幕。"此刻,怀中人的体温透过中衣传来,比任何火折子都要温暖。
"走,去柳记。"李偃飞将沈予乔往上托了托,鎏金枪在月光下划出银弧,"这次换你指路,我挡烟幕。"她忽然轻笑,耳尖却在夜色里发红,"反正,我们本就是该共赴火海的人。"
沈予乔望着对方绷紧的肩颈,那里还留着火场时被木梁砸出的瘀青。她忽然伸手,替对方拂去发间的槐叶,指尖划过对方耳后那颗小痣:"记得吗?你说心定是有人共赴火海。"她望着远处腾起的火光,忽然觉得那些烈焰,终将成为照亮真相的微光,"现在我才明白,火海不可怕,可怕的是没人与你同看劫后微光。"
李偃飞的脚步忽然顿住,低头时,看见沈予乔眼中映着自己的倒影,还有身后逐渐升起的月亮。那月光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照亮了碑林方向新立的墓碑,也照亮了两个影子交叠在一起的前路——原来劫后余生的微光,从来不是单方向的照亮,而是两个灵魂在暗夜里,彼此成为对方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