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要灭口。"沈予乔撕下裙角替小生包扎,发现他袖中掉出半幅绢画,画着的正是张承羽被囚在刑部大牢的场景,墙角暗格画着断弦琵琶,与死者戏服暗纹重合,"他是张承羽的弟子......或者......"
"或者是女儿。"李偃飞忽然开口,盯着小生因疼痛而泛白的脸,"张婉宁,三年前你父亲被构陷时,你才十岁,如今女扮男装混入梨园,就是为了给父亲复仇。"
小生——不,张婉宁——浑身剧震,梅形红痣在烛火下格外醒目:"你怎么知道......"
"张承羽临刑前,在狱卒鞋底刻了断弦琵琶。"李偃飞蹲下身,声音放软,"我查过所有戏班,唯有你能弹出他独创的《断弦引》。"她指尖划过张婉宁握琴的手,那里有三个薄茧,正是长期按商、角、徵三弦留下的,"刚才弦断时,你弹的不是《牡丹亭》,是《断弦引》的复仇调。"
窗外忽然传来梆子声,戌初刻。沈予乔嗅着空气中愈发浓烈的硫黄味,忽然想起悬壶阁案中火折子的味道。她望向戏台上的牡丹灯,发现灯油里竟掺着细碎的冰晶,遇热正缓缓融化:"不好,灯里有毒!"
话音未落,最近的两盏牡丹灯突然爆燃,灯面绘着的杜丽娘被火舌吞噬,化作黑炭般的剪影。李偃飞一把将沈予乔和张婉宁扑倒在地,鎏金刀在身前划出半圆,挡住飞溅的灯油。沈予乔趁机望去,只见燃烧的灯油里漂浮着细小的冰针,遇热融化后随火星四溅,落在木质台板上竟腾起青烟——是乌头碱遇高温挥发的反应。
"他们想毁了现场。"沈予乔爬起时,脚踝传来刺骨的痛,却仍咬牙捡起被火烤得半焦的戏谱,"张婉宁,你父亲留下的断弦琵琶暗纹,是不是藏着悬壶阁秘典的下落?"
张婉宁盯着火场,眼中倒映着跳动的火焰:"秘典......在《牡丹亭》的戏文里......每句唱词对应一页秘典......"她忽然咳嗽,嘴角溢出黑血——刚才扑倒时,有火星溅到她颈间。
李偃飞撕下半幅衣袖替她堵住伤口,沈予乔却发现那血竟是紫黑色,与悬壶阁案中刘长卿的死状相同:"是牵机毒,无药可解......"
张婉宁忽然抓住沈予乔的手,将枚银铃塞进她掌心:"去......承羽阁旧址......槐树第三根枝桠......"话未说完,瞳孔骤然涣散,指尖还保持着握琴的姿势。
火场中,武安昌府的校尉已趁乱退去,只剩班主缩在角落发抖。李偃飞踢开燃烧的灯架,发现灯座底部刻着极小的"悬"字,与沈予乔颈间银铃的刻纹一模一样。她忽然望向戏台上的周明谦尸体,发现七窍流出的黑血已在台板上积成图案,竟与张承羽旧案宗里画的刑讯室布局相同。
"周明谦的死状,是模仿张承羽受刑时的样子。"沈予乔摸着掌心的银铃,铃口内侧刻着的"承"字与张婉宁给的银铃凑成"承羽","杜丽娘七窍流血,对应张承羽被灌七毒酒;接下来的柳梦梅还魂......"
"该是心口插簪,对应张承羽被打断的琵琶骨。"李偃飞接过话头,忽然听见戏楼外传来马蹄声,武安昌的车架正碾过满地柳絮离去,车辕上挂着的灯笼,正是与爆燃牡丹灯相同的款式。
她忽然蹲下身,捡起张婉宁掉落的绢画,发现背面用隐墨写着:"五月十五,武安侯寿宴,《牡丹亭·还魂》......"日期正是三日后。沈予乔望着画中张承羽在牢中刻下的断弦琵琶,忽然想起悬壶阁秘典中"冰针需以亲族血祭"的记载——张婉宁怕是早已打定主意,在武安昌寿宴上完成最后的复仇。
更夫打过戌时三刻的梆子,梨园戏楼的火光渐弱。李偃飞忽然抱起沈予乔,避开仍在冒烟的房梁:"先回大理寺,验尸房还有张承羽的旧案卷宗。"她望着怀中闭眼养神的人,发间还沾着半片烧焦的柳絮,忽然轻声道:"当年张承羽被押往刑场时,唱的正是《牡丹亭·离魂》,说'一灵未灭,寄身于水袖之间'......"
沈予乔睁开眼,发现对方耳尖又红了,却仍专注地盯着前路:"所以张婉宁让死者死在戏中,是让父亲的'冤魂'借戏还魂。"她摸着掌心的银铃,忽然想起悬壶阁案中张守正刻在碑上的"医者"二字,"医者治人,戏子治心,可这世道,总容不得治心的人活。"
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李偃飞忽然低头,看见沈予乔腕间被火灼伤的痕迹:"疼吗?"
"不疼。"沈予乔望着车窗外的月亮,想起悬壶阁火场后,两人在碑林共赏的月光,"比起有人替我挡火,这点伤算什么。"她忽然握住对方按在车辕上的手,掌心的薄茧擦过自己的虎口,"偃飞,你说张婉宁的银铃,为什么要给我?"
李偃飞的手忽然抖了下,耳尖红到了脖颈:"或许......"她忽然望向远处武安昌府的灯火,声音冷下来,"因为你娘当年,也从悬壶阁带出过这样的银铃。"
马车在大理寺门前停下,沈予乔被抱下车时,看见验尸房方向亮着灯,窗纸上映着小吏抱着卷宗奔走的身影。她忽然想起张婉宁临终前说的"承羽阁旧址",槐树第三根枝桠——那里,或许藏着悬壶阁秘典下册,也藏着二十年前血洗案的真相。
而三日后的武安昌寿宴,《牡丹亭·还魂》即将开唱,柳梦梅的玉簪,早已对准了戏台中央的位置——那个,武安昌必定会坐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