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
经历翻新,模样布局大改的的旧坊老宅。
张家书房,一位头戴文士冠,身着一水青山如黛长衫的中年儒生,激烈陈词:
“大学士,眼下神都百官不振、文脉凋零,只有你能站出来为大家主持公道了!”
“想那静念禅院往日里何等的背景,平时其若有求,便连最上门第的门阀世家都不敢有阻,我等小小士族,又有何抵抗余地?”
“先帝在时,我家兄长兢兢业业、一心为公,而今大都督上位,竟也不问苦衷由来,就因些许含糊不清的放贷小事,便将他擒拿,打入诏狱。”
“可怜我那兄嫂整日以泪洗面,几个侄儿尚且年幼、嗷嗷待哺,这叫她们往后如何生活......”
中年儒生说到痛处,更是以袖掩面,似有热泪盈眶。
说道那上门拿人的番子之时,更是语气陡转,满是愤恨与厉色。
“况且那些番子简直太过,未经核查也不经会审,直接拿着一张不知道什么地方签署的捉捕令就上门拿人,行为凶恶,动辄伤人!”
“大学士,我等承认大都督之功绩不凡,眼下朝堂内外能有此状全仰仗其英明神武。”
“可若再任由这些阉宦乱权!黑龙台这般的特务机构横行!秘书省里那些泥腿子发布施令!国将不国啊!”
这人语气悲悯,一副为国为民,痛彻心扉的模样。
“路学士,你不要太过激动。”
忙碌日久,难掩疲倦之色的张长言摆了摆手,饮了一空浓茶提神,语气平淡道:
“正因大都督念着你家兄长之功劳,此案方才只涉及他一人。”
“不然,这些时日以来被抄家灭族之人还少了?”
这位上一任天子的铁杆心腹,锦衣秘卫的暗中掌控者。
对于国朝当中世家当权,把控朝堂上下命脉的情况早已看在眼中,恨在心里。
以往天子暗弱,实力不足。
纵然有铲除囊虫、再造乾坤的大志,可却也无有那个力气。
然而现在......
张长言拿起杯盖,轻轻瞥着杯盏中的浮沫,一切尽在不言中。
“大学士——”
“正因如此,你才应该站出来,号召天下文脉,有德行之士,一同上书劝诫大都督!”
“其重用宦官,大肆启用特务组织,动辄抄家灭族,这岂是长治久安之策?”
三十年沉浸儒家学说,饱读诗书的路述平似也没看出张长言的暗示。
语气激昂,神采飞扬。
衣袖挥动间,在背后墙壁上投射出一片张牙舞爪。
“细数历朝历代,可有哪位天子是靠着宦官、特务头子,将国家治理兴盛的?”
“更何况,大都督还大肆提拔寒门庶子乃至于坊间恶少年,使其爬至高位,这岂非寒了天下士子一颗拳拳报国之心?!”
张长言没有说话。
甚至,连神色都没有什么变化。
路述平出身青州路氏,少年求学白鹿书院,师从天下大儒,先后进过翰林院、国子监,做过侍读学士、学院祭酒一类的虚职。
但其人却好夸夸其谈,于政事上毫无建树。
后因仕途不顺,便辞官不就,转而交友天下,散播文名,养出不斐声望。
这类人的存在对于当前的大乾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上心的敌人。
故而东西两厂、黑龙台在一波波清洗中,便暂时将其放过。
只是眼下,这些人许是看到了朝廷起势,似有病情好转之象,便又忍不住跳出来,想要故技重施拨弄权势。
“大都督不计出身、唯才是举是天下的幸事。”
张长言放下手中杯盏,抬起双眸平淡的注视向路述平,言语中带了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
“况且大都督性烈如火,眼里揉不得沙子,故而才会清理门阀、打击不法,将那作恶多年鱼肉百姓的恶僧一举拔除。”
“不过你且安心,令兄非是首恶也算不上从犯,只要将非法所得交出,定能安然无恙。”
路述平脸色一黑,只觉胸口有一股气憋住,不上不下。
神色里闪过几分恼怒,眸光中更有些冷眼与鄙弃。
似有几分觉得张长言率先投靠,在新朝中占据了位置,便开始打压异己,不让旁人染指自己权柄的意思。
愤而一甩衣袖,双目死死注视面前身影,咬牙一字一句道:
“大学士,可不要忘了,你也是我儒门中人!”
“哦?”
张长言肃穆的面容化开,难得涌现出一片和煦笑意,朗然道:
“我非儒犬,法士也!”
“你——”
路述平手指着他,脸色铁青。
想要说的话语更是梗在喉咙里,难以说出。
最后只得狠狠的将衣袍一甩,转身愤然离去的同时,留下一道怒气满满的斥责之声:
“道不同,不相为谋!”
离开张家的他越想越气,狠狠的在一旁路灯上踹了一脚。
权势迷惑人心、腐蚀志气,圣人所言果然不假。
而今的大学士,哪里还有当初的模样?!
不对,此人当初就是靠迎奉上意,方才得以上位。
再想到方才张长言自己退出儒籍,并且口称儒犬之言,路述平更恨的牙痒痒了。
“贪恋官位,逢迎上位,抛弃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