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黄氏便赶来镇国公府上求见了沈氏,只沈氏对外称头风发作,不肯见人。
黄氏只得径直去了端方院内,刘婉晴也早得了娘家的信儿,便由马嬷嬷搀着在二门外驻足等候。
黄氏面色惊惶,也来不及与刘婉晴话家常,只急切地说道:“晴儿,你弟弟出事了。”
刘婉晴也是一脸担忧:“夫君已与我说了,母亲,弟弟怎得还敢出去做这等浪荡事?前头的苦还没吃够吗?如今竟还有胆子去伤了端阳侯的世子。”
黄氏脸色一冷,连冬至奉上来的茶也不肯接下,只道:“怪道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你竟是一点也不念着你的弟弟,只帮着世子爷说话了。”
刘婉晴愕然,随即便有些百口莫辩的委屈,只见她双眸里氤氲着些泪雾:“母亲说的什么话?我怎会如此?”
刘婉晴身后的马嬷嬷也连忙出声帮腔道:“太太误会大奶奶了,昨日这事一出,大奶奶急的一夜未合眼。”
黄氏这才止住了抱怨的话头,只疲惫万分地叹道:“我知你弟弟不像话,他是幼子,怪我小时候宠坏了他,可你弟弟本性不坏,不过有些浪荡爱玩罢了,这也不算什么。”
刘婉晴心里嗟叹,便是母亲一次次地为弟弟的错事寻借口、百般包庇,才让弟弟变成了如今这副死性不改的样子。
“既是世子爷与你说了,他可愿意帮把手?”黄氏又追问道。
说到这里,刘婉晴的脸上便浮现出了几分笑意:“世子爷自不会看着弟弟受苦,已亲自去端阳侯家为弟弟求亲了,还派人去京兆府照料弟弟了。”
这话一出,黄氏脸色霎时由阴转霁,连一旁的马嬷嬷也忍不住笑道:“可见世子爷心里还是装着咱们大奶奶的,一遇见这样的事,便显出大奶奶您正妻的好处来了。”
刘婉晴也暗自生喜,前两日阴霾密布的眉梢有几分鲜活的盎然,她道:“爷说了,到底是一家人,我又是他的正妻,弟弟遭了这样的事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黄氏心中熨帖,瞧着女儿今日容光焕发的装束也十分顺眼,便道:“往后你可要好好服侍世子爷,别惹得他烦心才是。”
说到“服侍”二字,刘婉晴的眉眼不免黯淡了几分,只是到底昨日傅云饮突然亲昵的态度给了她些盼头,便笑着点点头。
黄氏又吩咐道:“千万别忘了给莹雪那蹄子喝避子汤。”
马嬷嬷:“太太放心,那丫鬟也算乖觉,每一回服侍完世子爷,便会自个儿来讨要避子汤,且每一回都由老奴亲眼瞧着喝下去,断不会有错。”
黄氏这才放了心,又与刘婉晴说了会儿侍奉夫君的闺中之话,正欲临走时,却被刘婉晴一手拉住。
刘婉晴屏退了左右,悄悄与黄氏说道:“昨日夫君与我说起了他的奶娘,说太太与他奶娘素有龃龉,可奶娘年迈孤寂,他想将奶娘接进府里照顾。”
黄氏纳罕:“生恩养恩却是难顾,只是世子爷与你说这些做什么?莫非是想让你去说服你婆婆?这样的蠢事你可不许做。”
刘婉晴连忙摆手,只道:“夫君已说服了太太,只是却与我说,他要向咱们府上借几个人手。”
“借人手?”黄氏蹙起柳眉,心中只疑惑,镇国公府何等富庶尊贵,要多少奴婢小厮采买不来?为何要和她们刘府借人手?
见黄氏生疑,刘婉晴立时说道:“母亲勿急,夫君已与我说了,他将奶娘安插在咱们刘府后头的东葫芦巷里,奶娘不肯让丫鬟照顾,平日里只由些邻居帮衬着照顾。”
黄氏会意,世子爷奶娘的邻居多半是她们刘家的世仆,一家奴婢换来刘一宁的平安,自然是笔稳赚不亏的买卖。
“我想着夫君既帮了咱们这样大的忙,一房奴仆也算不得什么,母亲您说呢?”刘婉晴觑了眼黄氏的脸色,试探地说道。
黄氏略问了一句:“你可知是哪家奴婢?”
刘婉晴摇摇头:“夫君未曾与我说,不过是一房奴婢罢了,夫君兴许自己也不知道呢。”
是了,世子爷日理万机,如何会知晓那家奴婢的姓名?
黄氏笑着应下,道:“只要不是莹雪那一家便罢了,世子爷讨要,我自是要给的。”
刘婉晴便含笑送了黄氏出院门,还不忘关照黄氏好生管教刘一宁,断不能再闯出这样的弥天大祸出来。
黄氏自然是应了下来,嘴上说道:“京里最近有些姑爷的流言蜚语,你可当心些。”
刘婉晴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将黄氏送出了镇国公府的大门外。
莹雪在西厢房翘首以盼了一整日,终于在日暮时分等到了东昉递来的信儿。
“姑娘,爷请你去外书房。”东昉殷切地说道。
莹雪赶忙放下了手上的活计,往外书房走出去的路上,方觉得脚底有些轻飘飘的,仿若在天上行走一般。
到了外书房,门口候着的小厮便含笑着替莹雪开了门。
莹雪进入书房后,便瞧见了傅云饮正在书案前提笔写信。
“来瞧瞧,爷的字练得如何了?”傅云饮道。
莹雪悄然走近傅云饮身后,只略扫了一眼桌上龙飞凤舞的大字,便问道:“爷的字自然是大气磅礴,赞无可赞了。”
傅云饮放下狼毫,侧身瞧见莹雪透着光亮的杏眸,以及她素白小脸上期盼的神色,忍不住失笑出声:“我倒没发现,你也是个猴急的人。”
事关家人的安危,莹雪自然做不到云淡风轻,见傅云饮迟迟不肯给自己一个痛快,便上前环抱住了傅云饮,娇声嘤咛道:“爷,求您告诉我吧。”
美人在怀且又是一阵沁人心扉的馨香入鼻,傅云饮便隐去了逗弄莹雪的心思,将宣纸下的四张卖身契拿了出来。
这四张卖身契分别写着王氏、方大、丝竹、莹雨的名字。
莹雪再顾不得继续环抱住傅云饮,只颤抖着双手将那四张卖身契瞧了又瞧,这些时日她已被傅云饮强压着学了些简单的字,堪堪能看懂家人的姓名。
莹雪潋着泪花的杏眸中霎时便落下泪来,她仔仔细细地瞧遍了这四张卖身契,平复些心情后方才与傅云饮说道:“世子爷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软香骤一离身,傅云饮本就有些不虞,如今见莹雪这般泾渭分明的卑微做派,心下愈发怏怏不乐。
傅云饮便倾身上前,一把将莹雪拉了起来:“爷不是说过,不要你自称奴婢吗?”
莹雪喜极而泣,如今整个人的眼梢都漾着三分别致的风情,她对傅云饮的话恍若未闻,只小心翼翼地摩挲着手里的四张卖身契。
傅云饮便叹了口气:“只可惜,没拿到你的卖身契。”
莹雪闻言,对着傅云饮粲然一笑道:“奴婢有爷宠着,自然吃不了什么亏。”
傅云饮又气又笑,忍不住上手搓./揉了一番莹雪嫩白滑腻的脸蛋,嗔道:“你倒是嘴甜。”
“爷,太太没有起疑?”莹雪好奇地问道,这个太太自然指的是刘府的大太太。
傅云饮忆起方才自己去刘府讨要莹雪一家的卖身契时,黄氏那精彩纷呈的脸色,不免轻笑出声道:“她应下此事时,并不知道我讨要的身契是你家人的,等知道的时候,已是为时已晚。”
莹雪由衷地赞叹道:“还是世子爷有法子,若换了奴婢,只怕到死都无法将亲人赎出刘府来。”说罢,又略显神伤地垂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