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霖相信他是真没看出来局面,真没听出来自己在给这个话题修台阶。
那就算了,不修了,大家一起呼啦啦滚下来吧。
“其实我投的是感情票。怕你万一零票,承受不了,对自己的盛世美颜失去信心。”
“……冉霖!!!”
“我对你路转粉是真的。”
“真你大爷啊啊啊啊——”
看着夏新然抓狂是一件特别快乐的事。
他是真的抓狂,抓得十句话里又八句都要哔掉。
但却奇异地不会让气氛凝固尴尬。
相反,每一个围观的人都乐滋滋地欣赏着他的暴走。
就像看见一个吃不着糖只能撒泼耍赖的孩子。
不是每一种真性情都招人喜欢。
然而夏新然的直来直去,口无遮拦,没有坏心,再加一点外强中干的好欺负,凑成了独特风味。
讨厌的时候肯定有。
但讨喜的时候居多。
同一时间,已经进洞快半个小时的陆以尧,正站在三层溶洞的最下面一层——地下暗河的小码头前踌躇纠结。
进洞这么长时间,他才搜集到两枚勋章。
明明都是按图索骥,可冤枉路跑得能连起来绕地球两圈。
要么图画得有问题,要么自己理解得有问题,但不管是哪一种,他都不干了!
这档节目标榜的不就是真实吗?
行。真实的陆以尧现在就想来场优哉游哉的旅游!
儿时父母忙,从没带他旅游过一次;后来出国念中学,每逢假期都要回国接受亲爹补充的国产教育;再后来念大学,跟一心想让他读商科的亲爹闹了矛盾,亲爹紧缩后勤保证,他只能勤工俭学,便更没了旅游的机会;最后回国进入娱乐圈,连回去修完学分的时间都忙得抽不出来,只能咬牙肄业,遑论旅游了。
所以签下这个真人秀,一部分原因也是他挺喜欢节目策划里的“旅游元素”。
结果来了之后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全天候的镜头让你不愿意多想也要多想,时刻担心着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还不像演戏,可以按照剧本,这还要你自由发挥。
那他就自由发挥了。
勋章谁爱收集谁收集,他现在要尽情地享受这壮丽绝美的卡斯特地貌奇观。
“慢点,踩这边,对。”停靠在地下暗河码头的小型船只上,船工贴心地扶着陆以尧和摄像大哥的胳膊,帮助他平稳进入晃动着的小船。
“坐稳了!”哗然的水声里,船工一嗓子,起航。
眼看着小船慢慢远离码头,往更幽深处去,陆以尧放下手绘地图,也不管镜头效果,直接尽情地伸了个懒腰。
眼角忽然瞄到熟悉的logo。
陆以尧愣住,忙起身从船工脚边勾过来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印着节目组logo的方盒。
打开,赫然一枚勋章。
陆以尧诧异不已,不顾上拿勋章,直接把盒子放到一边,先去拿地图。
如果他没记错,地下暗河的位置根本没有标记勋章!
三分钟以后,陆以尧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他一直以来认为的地下暗河,实际上是观光车道,一直以为的观光车道,实际上是步行旱路,一直以为的步行旱路,实际上才是地下暗河。
【要么图画得有问题,要么自己理解得有问题。】
现在看来,是前者。
手绘地图上的画工能让人灵魂升华,地名标注位置的随性飞起能让强迫症自杀。
按照修正后的地图理解,取得这一枚勋章之后,根本就不用再浪费时间游暗河,因为这段路上再没有勋章。
而码头那里,应该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思及此,陆以尧还是收了甩手不干的心思,重新认真起来,客气道:“师傅,麻烦一下,我想回码头。”
“啊?”水声太大,船工没听清。
陆以尧只得喊:“我想回码头——”
船工这会听清了:“不行——”
陆以尧:“……为什么?!”
船工没再回答,而是弯腰拿起了被陆以尧忽略了,放在原本的勋章盒子底下的道具板,高高举起。
陆以尧定睛看去,五颜六色的光线里,十四个艺术体大字清晰俏皮——
【自己选的路,含泪也要走完!——导演组】
陆以尧呆愣地看着道具板,忽然想问那句我是谁,这里是哪里,我在做什么。
环节策划的乱七八糟,道具准备的一言难尽,跟嘉宾耍流氓,倒是专业的。
红姐,你是怎么慧眼如炬地从无数华丽漂亮的真人秀策划案里为我挑中这一家的。
导演是你亲戚吗……
大家都以为他是临时起意突发奇想,故意去蹭陆以尧的热度。但这做法又真的特别招笑,尤其在被娱记认出来之后,场面一度很酸爽。所以反而不想嘲讽了,只想尽情地乐一乐。
冉霖被笑到没脾气。
只觉得这件事特别像古代故事里的鬼打墙——鬼使神差地捡了灯牌,鬼使神差地原地没动,鬼使神差地跟陆以尧四目相对,鬼使神差地温馨合影。
可能那是块承载着太执着粉丝心的灯牌,于是谁捡起来,都会被粉丝恶灵附身。
不然没办法解释这一场神一样的乌龙。
不过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对娱记们发声。因为从陆以尧揽住他拍照,到对方觉得可以了,松开他匆匆离去,前后不过半分钟。即便最后知道了他似乎可能八成同样是个明星,也只是眼底闪过诧异,然后不等他反应,温柔放下手,以“旅途疲惫实在需要休息,各位抱歉了”,把和蔼可亲好明星的人设完美收官。
娱记们虽然让开通道,却还是一路追着陆以尧拍到了门外。
康回打电话过来让他们去另外一层拍照,说是韩泽已经回去了,就绪的摄影师感觉那里取景更好。
不是商量,只是知会。
三个人都懂,故而片刻不耽搁地奔赴指定地点。
娱记们或许会在陆以尧上车之后回来,继续深挖这则十八线男星举灯牌迎接偶像的八卦,或许不会回来,直接继续跟车陆以尧。
但这些跟冉霖都没关系了。
之后的拍摄很顺利,没多久,三个人便跟着经纪人上车返程。
康回终于在贺嘉一的嗤笑和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了事件原貌,当即就黑了脸。
冉霖心里一沉,知道自己要得挨批评教育了。
入圈两年,他虽糊到十八线,但对圈里的各种套路早已了然于胸。
什么是红?红就是有热度。
那怎么才能有热度?条件好关系硬有资源肯努力的,在靠一部部戏来攒好感来刷脸之余,还要炒些话题;条件差没背景无资源的,那就更得无所不用其极地去博头条了。
像刚刚那样的机会,简直天赐良缘。他最该做的就是抱住陆以尧大腿表达我已经粉你很久了虽然我是个明星但是我在你面前就是个小粉丝嗷嗷嗷的痴汉心情。
顺利的话,不仅能蹭个新闻,还能借机和陆以尧攀上关系。
陆以尧的团队自然不会让他面对镜头打一个小粉丝的脸,于是他俩关系究竟好不好不重要,只要让粉丝以为他俩从今天开始一见如故惺惺相惜了就行。
最坏的结果,陆以尧的粉丝不买账,狂黑他。
那又如何?
黑也是一种热度。
结果他倒好,对着镜头一句话没说,眼睁睁把上头条的机会从眼前放过去了。
就算明天全网放出他举牌等陆以尧的新闻又怎样。没互动没交流没金句,就几张照片,或者几十秒的尴尬视频,炒都没地方下手。
意外的是康回没说什么,只是阴郁地看了他半天,最终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然后问陈翎:“后天的歌友会没问题吧?”
陈翎不知道怎么话题就跑自己这边来了,呆愣半天,才回答:“哦,没问题,排练好几遍了。”
康回点点头,然后闭目养神,再不发一言。
贺嘉一撇撇嘴,显然全程围观了康回的态度,嫌恶之情溢于言表。
倒不是为冉霖同仇敌忾,他只是单纯跟这个经纪人不对付。
艺人如果跟经纪人不对付,那就别指望红了。
不过贺嘉一不在乎,反正他早就看不见前途了,现在就等着约满转行,拿着积蓄去搞第二职业。
冉霖没有不喜欢这个经纪人,毕竟是一出道就跟着的。
但他能理解贺嘉一的心情。
因为他们两个一样,现在都处于被放弃的状态。
是的,其实都不是放养了。
康回一个人带三个艺人,但他的资历和资源都有限,所以只能挑一个来勉强维持。
陈翎就是被选中的那一个。
很简单,陈翎能唱,而且是词曲唱俱佳,除了能跑通告开歌友会,还能给影视剧甚至是电影写写歌。
娱乐圈不缺冉霖、贺嘉一这种好看的人。
但是才华,哪个地方都喜欢。
所以面对冉霖的扶不起,康回连说都懒得说了。
冉霖回贺嘉一淡淡微笑,有释然,也有无奈。
其实就算他刚才抱了陆以尧的大腿又怎样。没作品,没口碑,没资源,没前景,再有热度也是昙花一现。
微博上的热门话题一小时就能更新一次。
再大的热搜事件,晃荡两天,也就被忘了。
公司司机开车的路数很像夺命狂奔,挨着车门的冉霖把头抵在玻璃上,看着街景迅速后退。
他今年二十三了。
不知道还有多少青春能在这个圈子里挥霍。
机场插曲的另一主角,陆以尧先生,转头就把这件事情忘了。
等到坐着保姆车回到自己位于朝阳区的某大户型豪华公寓,洗个酣畅淋漓的热水澡,连电影节的美好瞬间都顾不上回味,便一头扎进柔软大床,踏实酣眠。
同一个夜晚,同一个朝阳。
一个中心cbd,一个快出东五环。
跟周公跳恰恰的两个人谁都未曾察觉,在另外一个空间,在那个永远都有成千上万睡不着的人的微博上,他们的“友爱视频”正在慢慢发酵。
“陆哥,咖啡。”chapter;